许德民：应当欢迎对装配式建筑的质疑

时间：2018-04-16 22:59:57 来源：机械工业出版社建筑分社

从一份不需要履约还能挣钱的合同说起

　　几年前，我遇到这样一件事。一家房地产公司与我公司谈PC构件订货合同，他们提出，签约后不用我们生产构件，但可以给我们一部分预期利润。我们只要证明有合同并履约了就行。

　　不用干活就能挣钱，挺诱人的，但我拒绝了。我胆小。或者说我不是唯利是图的人。

　　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到，确实存在有些开发商对装配式建筑的抵触。宁可白给PC构件厂一些钱“买”假合同完成“任务”，也不愿意搞真正的装配式。

　　客观地说，当前，出于长远的提升并推动现代建筑产业化转型升级的战略考量，中国发展装配式建筑是由政府主导并强力推进的，或有奖励政策，或强制性与拿地捆绑，大多数开发商是被动接受的。原因在于，装配式建筑目前的确存在成本高、环节多、建造过程麻烦，存在一些质量管控的脆弱点，工期还可能长，所以导致开发商不容易一下子接受。开发商的道理很简单：你政府要考虑眼前的环境效益和长远的社会效益，但我企业损失了经济效益怎么办?毕竟像万科那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实现社会责任的能力，主动做装配式建筑的房地产企业仍然是极少的。不过，我们只要用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和世界的、发展的眼光来看，目前存在的装配式建筑缺点并不是其本身特点而必然先天具有的。国外其他国家的大量发展实践和国内理性客观的文章对此已有详尽的分析和阐述论证，只要愿意虚心的学习和接受新生事物，而不是固步自封和盲目的狂妄自大，应当是不辩自明的。

质疑潮汹涌而来是好事

　　从网传某地禁用装配式混凝土结构竖向构件开始，质疑和反对装配式混凝土建筑的声音越来越响，最有代表性的文章包括《装配式建筑之风遭到拦截》和《让装配式建筑去死吧》，后者点击达几十万，几千读者点赞。

　　我本人在装配式建筑企业担任总经理长达9年，我对这些质疑文章的观点也不赞成，尤其对文章用抢眼的标题，不做认真的有技术含量的论证，却做出斩钉截铁的结论反感。但是，我却认为，有质疑声甚至反对声，对装配式建筑健康发展是好事!

　　第一，本文开头举的例子表明，对装配式建筑的抵制和反对是客观存在，也有一定原因。让质疑者、反对者把意见说出来说清楚，有助于从根本上解决事业发展的障碍。有了批评和质疑，才会及时地查找问题，并设法解决和避免问题。

　　由政府推动甚至是强制推动的装配式建筑，如果大家只是被动地服从，对不合理甚至可能带来危害的决策不吱声，等问题积累多了出事了，就可能造成灾难，就可能真的会死。所以，不管批评和质疑出于什么目的，不管质疑者站在什么角度上，有质疑比没有质疑强。

　　第二，装配式建筑不是一个完美的工艺和技术，它不过是一种建造工法。中国装配式建筑起步比国外晚了几十年，更不可能完美，更容易出现问题。有了批评和质疑，会使人们警觉、看重、清醒地面对和解决问题，不会处于盲目乐观的境地。装配式建筑目前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有些还比较严重，所以，装配式建筑行业内人员应当敞开胸怀，欢迎质疑，欢迎批评。

　　第三,有批评和质疑有助于装配式建筑的科普。譬如，《让装配式建筑去死吧》一文，作者显然对装配式建筑不大熟悉，居然获得那么多点赞和支持。有时候，专业人士对没有技术含量的标题党文章不屑一顾，认为没技术含量的胡说八道不值得反驳。他们不知道，在自媒体时代，在阅读碎片化时代，越是标题党，越是没有严谨论证，越是耸人听闻的结论，越能吸引人。一篇普及装配式建筑专业知识的文章，有几千阅读量就很高了，而一篇连装配式建筑的基本概念都不清楚，连已经成熟应用了四十多年的连接技术都不知道的文章，居然可以获得几十万点击。由此可见，推广装配式建筑，必须做艰苦、有效、务实的科普工作。不能任由无知肆意泛滥。

　　还有些言论超出了质疑、批评和反对的限度，而是谩骂、诽谤和攻击。譬如，有人把装配式建筑说成是一种阴谋，把装配式建筑专家说成是骗子，把PC企业说成是无耻企业，对这些行为必须给与回击。

装配式建筑发展格外需要审慎

　　我是沈阳兆寰现代建筑产业园有限公司总经理，兆寰公司是2009年专门为装配式建筑而设立的公司，公司成立时我是总经理，现在还是总经理，9年了，职务没有提升。不过，在装配式建筑知识和经验积累方面，我有了长足的进步。

　　2009年，政府还没有提出强制推广装配式建筑的政策要求，还没有国家或行业标准，连地方标准都没有。兆寰公司通过对世界建筑发展趋势的考察，尤其是对日本装配式建筑技术的详细考察，下决心进入装配式领域。兆寰投资者那时肯投一个多亿进入陌生的有风险的领域，是因为看到了装配式建筑的优势和发展前景，而不是一些质疑者所说的，装配式建筑的主张者是在玩什么“转基因”阴谋。

　　作为进入陌生领域的新创办企业的总经理，我担负着企业生死存亡的重大责任，害怕失败，所以，习惯从不同角度考虑风险，考虑装配式建筑本身存在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对质疑和批评者提出的问题，有着职业性偏好。

　　我们认为，从事装配式建筑行业，审慎是第一重要的。因为建筑涉及到结构安全，涉及到千家万户的安危和幸福。

　　出于审慎，我们决定引进抗震可靠和用于超高层建筑经验最多的日本装配式技术;出于审慎，我们引进了日本鹿岛和骊住两家世界500强企业进入我们的产业园;出于审慎，我们花大代价购买了日本装配式建筑企业规范;出于审慎，我们花高价安排人员到日本接受装配式建筑系统培训;出于审慎，我们招聘在日本PC企业工作多年的研修生等。日本企业撤离后，出于审慎，我们留下了日本厂长做顾问，支付很高的费用，其职责就是在工厂巡检，查找并发现问题，我们是在花高价“购买质疑”。同时，我们还请来了上海常年向日本出口PC构件的两家企业派员来管理我们的工厂。我们的核心理念就是慎重慎重再慎重。我也想借此机会向行业强调，在有经验人员不足的情况下，匆匆忙忙扩大规模，大跃进式地发展，是非常危险的。装配式建筑质疑者和反对者的可贵价值就在于他们向我们提示了这种危险。不论这些质疑声是不是来自内行，有没有专业水平，它提醒我们要审慎!

装配式建筑现存问题

　　当前装配式建筑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亟需解决，我在这里简单归纳几条，可能不准不对，抛砖引玉吧。

高速发展与人才不足的矛盾

　　当初我们做装配式，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与日本企业合作，与中国有经验的企业合作，还战战兢兢。现在，装配式建筑全面开花，内行，有经验人员，知其所以然的人员严重不足，出了错也不知道。笔者这几年接触过一些与装配式建筑有关的人员，包括政府、甲方、监理、设计、制作和施工人员，吃惊地发现，其中许多人并没有掌握装配式建筑基本知识。

　　这个时代很浮躁，看了几篇网上文章，就以为自己懂了。这种不严谨不审慎的现象在行业蔓延是非常危险的。

审慎的规范与激进的发展速度之间的矛盾

　　目前装配式混凝土建筑行业标准和国家标准比较审慎，这在装配式建筑发展初期是十分必要的，但各地的发展速度却是冒进的。审慎的规范导致成本高，激进的发展速度放大了高成本及其副作用。

不分青红皂白一刀切问题

　　装配式建筑的适应范围是有区间的，有的建筑，如多层建筑和低层建筑，模具摊销费用高，如果不是可复制建筑，成本非常高，勉强做装配式没有益处。可有的地方政府搞一刀切，无论什么建筑都必须做装配式，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

关键环节质量控制问题

　　总体来说，装配式混凝土建筑比现浇建筑有很多质量上的优势，去任何一个既有预制构件又有现浇的工地，一眼就可以看出预制构件比现浇混凝土质量好很多。但是，装配式建筑有脆弱点，涉及到结构安全的关键环节一定要控制好质量，包括：

　　1)预埋钢筋、套筒或浆锚搭接孔的位置与角度精准;

　　2)随层灌浆和灌浆作业饱满;

　　3)夹心保温板拉结件锚固牢固;

　　4)避免预埋遗漏和节点拥堵等。

　　以上这些关键环节主要是管理问题，不是技术缺陷问题。

设计不符合装配式建筑的特点与规律

　　现在许多装配式建筑的设计不符合装配式建筑的特点与规律，按照现浇设计之后再进行拆分，僵化地照搬标准图或规范节点图，没有用活规范，用好规范，没有在优化设计、降低成本、适宜制作和安装、缩短工期方面下足功夫。设计环节目前是制约装配式建筑优势实现的卡脖子环节。

开发商利益实现问题

　　世界各国装配式建筑都是会带来好处的，或提高了质量，或降低了成本，或缩短了工期，或三者兼而有之。只有中国目前的装配式建筑，尚未给开发商带来直接利益。这是必须也是亟需解决的问题，因为所有问题，最终买单者或承担者并不是开发商，而是消费者。

　　解决以上问题并不很难，因为世界发达国家有很多可供借鉴的经验，中国的管理与技术人员也不乏创新意识和能力。我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行业人员对装配式建筑不知其所以然的问题。我想起拿破仑在获得法国科学院名誉院士时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征服，唯一不使人感到遗憾的征服,是对无知识的征服。”

　　装配式建筑事业也是一种征服，通过经验积累和知识传递，使我们从无知变得有知识，从没有经验变得有经验，真正有能力去实现装配式建筑的优势，让装配式建筑为用户造福，为社会造福。在没有政府强制性要求的情况下，开发商或业主也愿意做装配式。

作者简介许德民

　　l 沈阳兆寰现代建筑产业园有限公司总经理高级工程师

　　长期担任大型工业企业集团高管。自2009年担任沈阳兆寰现代建筑产业园有限公司总经理，是兆寰公司创业团队主要人员，全面引进日本装配式建筑技术的主要领导者和谈判者，有9年装配式混凝土企业的管理经验。《装配式混凝土结构建筑的设计、制作与施工》、高校教材《装配式建筑概论》和《装配式混凝土建筑制作与施工》作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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